硯之拾起地上的工具,望了下四周景致,風趁勢狂掃而過,似乎意圖括去些不該有的人事。
  硯之徐徐而行。
  站在大樹下抬頭往上看,陽光自葉片間隙滑溜而下,風過葉片的聲音雖然漫天價響,但也使得金黃色的光線變得閃爍矇矓,眼前的這片破敗,在硯之的腦海中卻逐漸地海市蜃樓了起來,人聲鼎沸,鑼鼓、鞭炮聲及祝喜詞隆隆地在硯之的耳中迴響著......



  「篤!篤!篤!」硯之無意的照著媒人的吩咐踢了花轎三下。
  「新郎踢花轎,媳婦兒賢淑不拿蹺兒」媒人揚著音調大聲的說著。
  大紅的花轎簾掀起了一位硯之未曾謀面的女子。
  也是大紅頭巾覆蓋下的那張面容,命運性的決定著硯之一生的幸或不幸。
  但是,硯之的胸口總是沈沈的,他似乎不為人生的小登科而感受到絲毫地快樂。
  令硯之直掛心中的,是昨天夜晚的那片場景。


  沒有月光,只有黑壓壓的烏雲自天邊層層地踱了過來,旋即閃電如金蛇劃破瀰漫在空氣中的沈靜,迅速地帶來一陣光然後又是一片的黑,雨就這樣伴隨著閃電而來,像撒豆似地點滴落在黃土地上。硯之背著手,站在新房門口,視線放逐遠方,此時的感受,是那樣紛亂雜陳,背後的那付景像,盡是一片可想而知的模樣:充斥的雙喜字、大紅燭、鴛鴦枕、喜被..... 等。而在他面前的,卻是神秘而不可知的大自然力量:風、雨、雷、電、烏雲....硯之突然覺得這和人生幻不可測的未來有些相似,悲歡離合生老病死...
  心,確實有些感傷。
  數月前晚上皓章酒後的一番話,至今仍讓硯之內心翻滾不已,是酒後吐真言?還是酒後亂了性?腦子想得生疼,依舊不得答案。
  那天晚上酒酣耳熱,說了什麼誰也記不清楚,但就偏偏那幾句話、幾個字,至今讓硯之像烙印似的刻在腦子裡。硯之只知道那些話傳進自己耳裡後,比醒酒石、醒酒湯還管用,人一下子全清楚了,然後就是本能地奪門而出,離開皓章家、穿過無人巷弄,直至聽不到皓章的聲音,才在黑靜的大街下停了下來。
  街的那頭傳來一陣狗吠。
  硯之攤坐在大街上急促的喘息著。
  「怎麼會?」硯之這樣地問著自己。
  他似乎不太能夠接受皓章這樣的表白,說得更清楚些,這樣的字眼怎會從和自己一塊兒長大、無話不談彷若親兄弟的口中吐出?
  「我是不是在做夢?」硯之大力掌摑自己的臉頰,隨即「哎呀!」一聲,證明了現在的他,正存在於有血有肉、活生生的空間裡。
  對於皓章的那份自小到大的感情,硯之心裡清明得很,只是在硯之腦海中非聖賢書才會出現的章節,現在卻化成聲息,從皓章的嘴中吐出,直奔硯之的千萬毛孔!
  隨著呼吸的平順,思緒也不復混亂,硯之心中思考著皓章方才的字句;一種坦然的感覺昭昭若揭,一股快樂的心情如細流汨汨流出,卻又在剎那間止住,臉上不復得意,從地上站起,拍了拍身上的灰,邁步而去。


  硯之望著遠方出神,突然間新房門前佇立著一條黑影,冷不防地出現這麼一個人,險些令硯之嚇飛了魂。
  那是皓章!硯之直覺地認了出來。
  「外頭雨大,看你淋得全身都濕透了,快點兒進來換套衣服吧!」
  「兄弟,恭喜你明兒個要成家了。」皓章如泥塑神像似地佇在雨中動都不動地冷冷說著,這樣的口氣聽在硯之的耳中,只是加倍地心疼、加倍地諷刺。
  「雨一股腦兒的猛下,你不進來換件乾爽的衣服,小心著了涼!」硯之試圖勸著皓章進門。
  「不了,這點兒小雨,我還挺得住。只是兄弟明兒個娶媳婦兒,自小一同長大的我好歹也得來祝賀祝賀,只可惜我無萬貫家財,送不起金銀賀禮,不過寒窗數十年,幸得秀才人情、薄紙一張,聊充心意,還望兄弟能不嫌棄收下這份薄禮。」皓章話音一落,便從懷裡取出一卷外頭包著油紙的紙,看來似乎是幅畫。
  雨淅瀝下著,二人一時相對無言,站在硯之面前這位情同手足的弟兄,自那夜後便如同失蹤般地沒了聲息,相隔數月,當他再次出現在硯之眼前時,所說的一字一句,都足令硯之誅心,硯之後悔著當初的決定。
  「皓章,別這麼說,你不見蹤影數月,別說你爹娘操心,就連我都替你惦念著,如今你好端端的出現在我眼前,又專程為我送來賀禮,兄弟高興都不及,怎有嫌棄的理。」硯之顧不得大雨,走下台階,接下皓章手中的紙卷,同時也企圖藉著房內渲洩出的燭光看清皓的臉。
  皓章似乎查覺而刻意躲開。
  「你我相識數十戴,知道你明兒個成家娶媳婦兒,實著為你高興,只嘆兄弟明日無法親眼見著你踢花轎....」
  「為什麼?難不成你看不起我?」硯之半激動地問。
  「......」只是搖頭的皓章沈默不語。
  「就此告辭!」皓章漆黑的身子向硯之作了個揖,轉身離去。
  「哪兒去?」硯之語氣帶些絕望。
  「天下之大,何愁無我立身之處?」皓章回頭說著。
  一道閃電破空而過,轟然一聲,倏忽的光明,硯之與皓章雙眼相對,旋即隨著皓章離去的身影,獨留任著雨水點滴滲透身子的硯之。
  一種說不出的失落。
  硯之感受到了。
  在皓章眉宇間的那份失落。
  硯之踽踽踱回房內,雨水順著他角稜的肌膚線條順勢滑下,一時之間,顧不得身子的溼,隨手抓了條毛巾擦了擦臉、手,卸去包在紙卷外的油紙,一副仕女畫映入硯之眼中。
  很美的一幅畫。
  畫風流暢,佈局嚴謹,筆畫流轉之間不拖泥帶水,主題仕女站在一座太湖石旁的月夜,眉心微蹙,手捧顆珍珠貼腮,眼眶似殘淚痕,畫者賦予淡淡的憂自仕女眉心間微微傾吐而出,硯之再看落款的作者是他熟了不能再熟的皓章,眼光移到了題字部份,卻見硯之滾淚而下,久久不能自己,只是拿著畫喃喃而吟:
  「明知妾有夫..... 贈妾雙明珠.....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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