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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九四八年,冬至。
  整個村落裡絲毫不見即將過年的景象,雪自灰濛的天空而降,眼光所及盡是銀白一片,國民政府不久才打勝了與日本鬼子八年的民族戰,旋即又和共產黨上了談判桌,雙方談了又談,終究扯不平利害關係而翻桌子兵戎相見。從一開始的零星小衝突,到全國各地共軍與國民政府軍的對陣廝殺,共軍幾乎每戰皆捷,國民政府倒一反抗戰期間的節節敗退。
  戰爭,人民流離不說,民生上的通貨膨脹就令活著的比死了還難挨,民眾對國民政府發行的紙鈔失去信心,通常一車子的鈔票出去換不回一隻雞,金銀成了最保值的東西。
  家徒四壁的硯之。
  雖說河南這裡早就變了天,由共產黨主持,但一時之間安定的氣息仍舊還未在人民的心中建立。倒是共產黨來了之後,不時有所謂的黨員在街上宣傳,盡說些安定民心的好話,不禁令硯之懷疑好日子是否真的就要來了。
  一九四九年,十一月三十日,國民政府所在地重慶被共軍攻陷,整個秋海棠悉數落入共產黨的手中。
  只是好日子來了又走了,和秋海棠上的這群黔首黎民擦身而過。
  「權力使人腐化,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。」
  當政治人物地位遭受入侵,而逐漸被質疑時,藉由群眾運動來鞏固自己的權勢成了一種最殘酷、最血腥、但又最有效的方法。人心如水,有計畫的聚集後就成了洪流,當河道向左,洪流便向左,當河道直俯而下,洪流便成了瀑布,任是鋼鐵般頑石,也終成為載浮其中的砂粒。
  土地改革、鎮反運動、三反、五反、三大改造、三面紅旗、文化大革命。
  一次又一次的改革,一次又一次的運動,反!全都要反!反傳統!反專制!反異己!
   前面的人倒下了,後繼者將會踏著他流過的血路前進,近億的人民啊,有著相同的黃皮膚、黑眼球,卻因背後那股利益的衝突而使之相殘。黑五類、白五類、聖賢才智平庸愚劣,全都上了街;有人掛上了牌子,有人臂上綁著紅緞帶,手裡拿著毛語錄,在街上放肆地叫囂著「革命無罪、造反有理」。一群時代的菁英、社會的貴族此時全成了落難簪纓,綁手綁腳、戴高帽、掛黑牌、衣衫襤褸地在街上川流著,鬥!不停地批鬥,細數你如何以富欺貧,如何以聖賢之書蠱惑人心!
  一九六六年,一群群稚嫩臉龐的孩子,尚不清楚這個世界的模樣,繫上了遭受詛咒的紅緞帶,轉化成了張張最具淒厲的惡魔臉孔。廣播、報紙,四處可見江清所領導四人幫振臂高呼的模樣,說什麼「文攻武衛」、「懷疑一切、打倒一切」,這些如咒語般,催呼著紅緞帶全面的造反、串連、奪權,上萬平方公里土地上剎那成了無政府狀態,大規模血淋淋的武鬥,恣意的打、砸、搶、抄、抓,屍積如山、血流成河,儼如人間鬼獄。
  一個雞蛋砸在硯之的臉上。
  硯之躲都不躲。
  家人、妻女、甚至連皓章,此時都離他相去甚遠、音訊沓茫,所有的榮辱羞恥,剎那間變得不是那麼地重要。硯之蓬頭垢面,鬍髭無章地佔滿臉上,一如當下局勢;一場又一場的遊街,一次又一次的批鬥,人們以高亢的口號和情緒繕造著互鬥的氣氛,只見台上二人為生存,如虎般地企圖吞食掉彼此,唯有鬥倒你,我才有活下去的機會。
  硯之活下來了,在一個大雪夜裡,他被送上卡車,送往東北。   
  離河南老家,越來越遠。
  離皓章,也越來越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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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monkeyagog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